前事不忘,后事之師
——從《中華史記》透視歷史題材紀錄片創作
許 瑩
近年來,隨著中華文明探源工程、考古中國重大項目的推進,不只是全國各地涌現出博物館一票難求的蓬勃景象,歷史題材紀錄片也成為創作的熱門方向。今年暑期檔,由愛奇藝、中國教育臺與華志紀實共同策劃出品,廣州南沙科金控股集團文化投資板塊中盈影視文化基金、長影時代科金影視傳媒(廣州)有限公司、深圳樣樣紅文化傳媒有限公司聯合出品的紀錄片《中華史記》上線。該片不僅為假期中的孩子們帶來按圖索驥、學習歷史的便利影像資料,也為喜愛歷史題材的成年觀眾打開通覽中華歷史的宏闊視野。該片不滿足于過往斷代史影像書寫的方式,而以通史的方式帶領觀眾領略從夏商到明清跨越千年的璀璨中華文明。

將如此浩繁的歷史長卷在每集30分鐘時長內鋪展開來并非易事。創作團隊以“點線面”的方式,清晰梳理出全片結構脈絡。事實上,每一個朝代,其思想、政治、經濟、軍事等各個方面都有太多值得被深入挖掘,但《中華史記》恰恰選擇了“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飲”,該片每集都聚焦一個歷史時期中頗具時代特色的內容進行深刻挖掘。比如該片講到商朝時選取的是占卜角度,講到春秋時選取的是禮崩樂壞角度,講到戰國時從用人智慧窺視大變革,講到秦朝時選取的是秦法角度……這些點的選取,也不僅僅因為它們是一段歷史時期中的獨特標志,同時也因為它們顯性于當下最為密集、寶貴的歷史遺產之中。
線又是什么呢?《中華史記》的藍本《史記》是以人物為主體的,一個歷史事件往往出現在多人傳記中,這在某種程度上,也會給讀者認識歷史帶來一定的難度。而到了紀錄片《中華史記》中,作品不僅整體按照清晰的朝代順序正序演進,在每一單集中,除了為引發懸念等必要的倒敘、插敘外,每一集中所展現的大的歷史時間同樣符合正序時間軸,紀錄片把人物與時代背景對應起來,從而使得重要事件的脈絡梳理更加清晰。
至于面,我更愿意將其稱之為一種“歷史感”的東西——以史為鑒,談人生,談社會,談哲學,面向瞬即被打開。比如該片對夏商的總結,充滿辯證視角與哲思——夏商文明,即是中華文明野與暗的時代,也是文彩與微光的緣起。該片對戰國的總結,同樣采用了跨越二元對立、摒棄“二極管”思維的立體認知,既感慨戰國的殘酷、暴力和血腥,卻也贊嘆它的自由、變革與激情。
這種“點線面”的方式,為同類題材紀錄片創作,特別是在作品意欲聚焦的內容體量十分龐大的情況下,提供了一種方法論層面的啟示。此外,該片在歷史與今天的關系處理方面也做出諸多嘗試。歷史題材紀錄片創作的難點在于如何與當代人建立聯系。為了拉近久遠歷史與當代觀眾的距離,該片想了不少辦法,比如摒棄PPT式的聲畫對位解讀,運用故事化演繹、情景再現、CG動畫、AI等方式使歷史文字以更加直觀、鮮活、生動的影像畫面顯現觀眾眼前。再如該片請到文史作家劉勃進行采訪,劉勃的講述不是一本正經、掉書袋式地解讀歷史知識,而是選擇用通俗的語言將史官避而不談的細節進行分析推演,在歷史間隙中給出自己的合理性認識與見解。此外,《中華史記》還充分結合了當下考古的最新成果,通過氣象學、音樂學、地理學、流體力學等跨學科知識的多元論證對歷史進行再認識。但是上述這些都屬于表現手段的范疇,最為關鍵的是,該片在對待歷史的態度上,選擇了一條正確的道路,努力激活了真歷史。
“一切歷史都是當代史”。 真歷史的激活離不開當代人的眼光、當下性的思考。但要強調的是,激活真歷史并不意味著我們要強行把現代理念放到古代去,許多創作者往往本末倒置,在歷史題材紀錄片中,假今人之口替古人擔憂的情況時有發生。創作者應當是從古代題材中找到和現代人情感能夠相通的內容。從哪里出發,某種意義上決定了紀錄片能否抵達真歷史的本質問題。
從這一點來看,紀錄片《中華史紀》的可貴之處不在于表現手段的豐富,而在于其每一處情景再現都有出處。此外,對于談及的故事本身,也不止局限于皇宮貴族,而能夠以“人民史觀”關照歷史中的小人物,從而引發觀眾的共情共鳴。比如在秦法一集中,該片將鏡頭對準云夢睡虎地秦簡主人基層官吏“喜”,同時,在“喜”的法律文書之外蕩開一筆,關注到了“喜”的同鄉“中”,延展出秦國士兵“驚”和“黑夫”給兄長“中”和母親寄去的一封家書,家書字里行間的親情表達,攜著“家文化”的溫度熨帖著今人之心。
《中華史記》打破了歷史題材紀錄片高冷的刻板印象,集知識、文化、美學功能于一身。前事不忘,后事之師,該片所展現的歷史故事孕育著“后事之師”的規律性智慧,而追求信史、以嚴謹態度激活歷史所完成的作品,也會成為后人走進歷史的重要依據,成為歷史本身。(作者系《文藝報》藝術評論部編輯、中國視協紀錄片學術委員會委員)